“客戶通知我們不得使用美光的產品，國字頭和民營企業都通知了。”5月21日，在記者加入的一個存儲芯片交流群中，一位芯片分銷的從業者表示。

5月21日晚間，國家互聯網信息辦公室于其官方微信公眾號“網信中國”發布《美光公司在華銷售的產品未通過網絡安全審查》公告，其中指出：“美光公司產品存在較嚴重網絡安全問題隱患，對我國關鍵信息基礎設施供應鏈造成重大安全風險，影響我國國家安全。為此，網絡安全審查辦公室依法作出不予通過網絡安全審查的結論。按照《網絡安全法》等法律法規，我國內關鍵信息基礎設施的運營者應停止采購美光公司產品。”

對此，深圳的芯片分銷商顧先生告訴記者，早在今年3月31日，國家網信辦發公告啟動對美光公司在華銷售產品啟動網絡安全審查時，不少國內存儲模組企業及行業客戶，就已經有意識地開展供應鏈備份工作。

“不管是晶圓還是模組，存儲芯片領域的選擇比較多，大家的供應鏈都比較多元化，而且整個存儲市場現狀比較偏弱，美光的退出是個好事。”顧先生說。

作為全球老牌的存儲芯片廠商，美光公司在存儲器領域產品市占率長期位居全球前五，擁有著從晶圓制造、芯片設計、封裝測試到最終存儲模組集成一體化生產能力。據行業知名咨詢機構CFM閃存市場數據顯示，2022財年，美光公司的DRAM(易失性存儲器)和NAND Flash(非易失性存儲器)產品銷售規模占據全球市場總規模的19%，其中占據NAND Flash市場銷售規模的11.7%，占據全球DRAM市場銷售規模的24.8%。

眼下，隨著美光的芯片存在“重大安全風險”，選擇自主可控的國產芯片、強化供應鏈韌性便成為國內相關企業的首要考慮，在走訪業內人士的過程中，記者注意到，美光“被禁”將大大加速存儲芯片領域的“國產替代”進程，已成為受訪者的普遍共識，但對于國產廠商能否順利填補美光留下的市場“空白”尚有疑慮。

留下“空白”

美國時間5月22日，美光科技首席財務官馬克·墨菲(Mark Murphy)在摩根大通第51屆全球科技、媒體和通信年度會議(J.P.Morgan's 51st Annual Global Technology,Media and Communications Conference)上，對未能通過安全審查一事進行了部分回應。

馬克·墨菲指出：“中國大陸和中國香港的總部企業約占我們收入的16%。此外，我們還有向中國總部企業銷售的分銷商。我們估計直接銷售和通過分銷商向中國總部企業的間接銷售約占我們總收入的四分之一。”

根據美光科技2022年年報，該公司期內實現營業收入達307.6億美元，同比增長11%，實現凈利潤為86.87億美元，同比增長48.2%。其中，美光在中國大陸地區的銷售收入約為33億美元，在中國香港地區的銷售收入約為17億美元。

在5月22日的電話會上，當有分析師詢問馬克·墨菲，是否已了解中國客戶將停止采購哪些類型的產品時。他表示，目前尚不清楚具體限制的產品類型，且無法界定受影響客戶范圍，公司正在持續跟進評估。“我們將繼續與中國國家互聯網信息辦公室進行建設性和尊重的合作，向他們提供任何他們需要的額外信息，以澄清關于我們產品安全方面的擔憂。并且我們會竭盡所能以適當的方式為中國服務。”馬克·墨菲進一步表示。

中信證券在5月22日當天發表的一份研報中指出，目前美光在華產品銷售限制對象或主要面向“關鍵信息基礎設施的運營者”，其認為針對產品主要為美光直接向國內終端銷售的存儲成品(解決方案產品)，預計下游客戶有望加速國產化產品(存儲晶圓/模組)導入。

5月23日，滬上一家大型券商的電子首席分析師王泓告訴記者，美光在華限制銷售產品應包括存儲器及存儲晶圓，不太可能只限制其存儲器銷售而放任存儲晶圓不管。

“網信辦的公告說得還是比較明確，即美光的產品存在重大安全風險，這種安全風險不單單在于存儲器產品本身，也應該包含作為存儲器重要原材料的存儲晶圓。”王泓說。

CFM閃存市場則指出，雖然網信辦的公告表明美光在中國大陸地區的銷售產品存在重大風險，尤其是企業級存儲產品將會受到最直接的影響，而手機和其他客戶也將會逐漸降低來自美光的供應占比。不過，此次限制是否會涉及美光的晶圓等半成品的銷售，還有待后續跟蹤。

若按照最嚴格的限制措施估算，將存儲晶圓等半成品包含在內，根據美光科技2022年財報數據，其此時退出市場，就會留出最少33億美元(約合230億元)的市場“空白”，以待其他廠商進行填補。

王泓告訴記者，國內存儲市場需求一直較為龐大，但進口依賴嚴重，存儲器與晶圓兩大領域的海外品牌市場占比都超過90%，市場集中度較高。當前美光的“意外”出局，給國產廠商一次難得的機會。“將訂單轉向國產廠商，構建多元化供應鏈，是行業內近年來通行慣例，且國內頭部存儲芯片廠商的工藝已經趕上海外品牌，受益是必然的。”王泓說。

難以“填補”?

顧先生認為，美光遭受限制，將有利于國產存儲器廠商擴大市場份額，這點毫無疑問。但他同時表示，產能不足及缺乏市場驗證是當前國產品牌面臨的主要難題。“美國今年持續加大對先進工藝制造設備的出口限制，生產18納米以下制程DRAM、128層以上NANDFlash相關設備都已被列入管制當中，像合肥長鑫和長江存儲想要在短時間內擴大產能還是比較困難，加上技術與三星、SK海力士這種頭部企業還存在一定差距，想要吃掉美光留下的份額不容易。”顧先生說。

據了解，DRAM和NAND Flash代表了當前全球兩類市場規模較大的存儲器技術路線及產品類型，其中，DRAM提供了快速的讀寫速度和隨機訪問能力，使得系統能夠高效地運行多個任務，常被用于計算機、圖形處理器、服務器、數據中心等存儲場景，半導體行業知名調研機構ICInsights統計數據顯示，2021年全球DRAM市場規模約占整個存儲市場的 56%，NAND Flash約占41%。

北京一家芯片企業的前端工程師李振告訴記者，隨著5G、人工智能等領域的快速發展，消費電子、服務器、新能源汽車等終端應用對單位存儲產品的經濟效益要求不斷提高，為滿足市場需求，NAND Flash技術不斷演進。過去數年間，176層、232層、236層和238層(閃存堆疊層數)等高密度NAND Flash產品先后誕生，全球NAND Flash技術正逐步進入200層時代。同時，NANDFlash的單位成本也在不斷優化，此外，三星、SK海力士和美光均已成功實現了1α納米DRAM制程的產品量產。

王泓表示，DRAM領域具有較高的技術及資金壁壘，市場高度集中。長鑫存儲作為該領域中的國產領軍企業，目前已建成12英寸晶圓廠并投產，并實現多個基于先進制程的芯片量產。NANDFlash方面，長江存儲2020年就已研發出128層QLC 3D NAND閃存，性能水平已能對標三星、海力士、美光等國際頭部廠商。

此外，包括江波龍(301308.SZ)、兆易創新(603986.SH)等存儲芯片廠商也均有面向消費類、工業控制類及汽車類等市場領域頗具競爭力的存儲產品。

“在NORFlash產品上，報告期內消費、手機、PC領域整體需求降低，在工業、汽車領域則穩步提升，工業領域銷量同比2021年持平，車規產品銷售金額同比2021年實現約80%的增長，車規產品累計出貨量已達1億顆。在消費市場，公司NOR Flash產品客戶結構以中高端客戶為主。在自有品牌DRAM產品上，工業類應用取得較好成長;消費類市場方面，已在主流消費類平臺獲得認證，并在TV等諸多客戶端量產使用。”兆易創新在其2022年年報中表示。

但技術上的趕超，并不意味著國產存儲廠商完全具備與全球巨頭“掰手腕”的能力。

例如，在美光科技今年Q2的財報電話會上，其公司總裁兼首席執行官桑杰·梅羅特拉(Sanjay Mehrotra)就曾表示：“公司在DRAM領域，采用10nm級別的第四代制程1α(1-alpha)占據了我們大部分的DRAM產能，并且我們在向1β(1-beta)過渡方面取得了很大進展。在NAND領域，176層和232層現在占據了超過90%的NAND產能。我們在四比特單元(QLC)NAND方面也繼續領先于行業。QLC在我們的NAND位生產和出貨中占比超過20%。1αDRAM和176層NAND的良率已經達到了歷史上任何節點都更高的水平。此外，我們的1βDRAM和232層NAND的良率已經提前達到了目標。”“在存儲芯片領域，我們和國外龍頭至少還存在3-5年左右的技術差距。”李振說。

除技術上尚存差距，產能不足也是國產存儲芯片企業繞不開的話題。“去年我們測算，長鑫存儲到今年的底能達到12萬片晶圓/月的產能，長江今年總產能應該能達到20萬-30萬片晶圓/月的水平。”王泓說。

而根據半導體行業研究機構Knometa Research今年3月發布的全球晶圓產能報告，2022年底，三星、美光、SK海力士等三大存儲芯片企業，合計擁有的先進制程產能占比就達到76%。另根據該機構公布的2021年產能數據看，三星電子在2021年擁有405萬片/月的晶圓產能，美光則有205.4萬片/月，SK海力士有198.2萬片/月。“長江存儲和長鑫存儲在技術和產能上的積累，一定程度上改變了國內的存儲晶圓市場格局，但也要客觀看待差距，不要‘捧殺’國產品牌。美光此次退出市場留白，相當一部分企業訂單應該會轉移至三星、SK海力士等非美廠商處。”李振說。

CFM閃存市場指出，美光是全球第三大的存儲芯片供應商，在2022年的年銷售額達267億美元(2021年12月-2022年11月)，占據全球DRAM和NAND Flash存儲市場總規模的19%，其中占據全球NAND Flash市場銷售規模的11.7%，占據全球DRAM市場銷售規模的24.8%。“作為存儲行業極為重要的供應源頭的美光在中國市場遭遇逆風，或許會使得其他競爭對手在DRAM和NAND Flash跌跌不休的行情中得到喘息，中國客戶也會更多地考慮采購非美光的產品。”CFM閃存市場表示。

5月26日，記者以投資者身份致電江波龍，詢問有關美光未通過國家網絡安全審查后，公司后續的晶圓采購問題。江波龍相關工作人員回復記者稱，公司存儲器產品設計時均充分考慮了存儲晶圓的備份安排，并與主要存儲供應商均建立了長期商業關系，供應鏈較為多元化，具備理解以及運用不同原廠生產的存儲晶圓的能力。

存儲行業迎來曙光?

自去年以來，市場需求疲軟導致消費電子出貨量的持續下滑，讓存儲芯片行業集體買入“寒冬”。而眼下，隨著美光科技的意外“鯨落”，行業似乎也能借此迎來供需格局改變的時刻。

根據世界半導體貿易統計組織(WSTS)數據，2022年全球集成電路市場總規模約為4799.9億美元，年增長率僅為3.7%，其中存儲芯片市場規模約為1344.1億美元，同比下滑12.6%。

需求不振疊加供給擴張，讓很多存儲芯片廠商在去年不同程度上出現了庫存積壓現象。

“由于2022年個人筆記本電腦、臺式機，以及智能手機市場需求下降，導致全球各大廠商的庫存水平居高不下，相應地減少了對存儲產品在內的零部件的采購需求，壓力向上傳導至存儲市場，供大于求的市場情況導致存儲市場上游原廠也出現了庫存積壓。”江波龍在其2022年年報中指出。

“我們從存儲原廠財報可以看出來，眼下整個存儲產業都遭受了重創，尤其是(2022年)四季度，很多廠商開始進入虧損狀態。為了延緩這個趨勢，這些原廠都主動或者被動地進行減產等行動。”3月23日，在2023年中國閃存市場峰會上，存儲行業知名研究機構閃存市場總經理邰煒曾公開表示。

在此背景下，加快減少產能成為重塑市場供需格局的唯一解決辦法。

“美光、西部數據、海力士都在去年Q4開始陸續減產緩解庫存問題，現在DDR48Gb批發價已經跌到1.21美元/個左右，已經沒有下跌空間了，三星電子一季度巨額虧損之后，現在也計劃削減25%左右的產能。”王泓告訴記者。

雖然去年底開始，不少存儲芯片大廠就已籌劃減少產能，但行業的慘淡表現仍舊延續到了今年一季度，市場出清的“陣痛期”，并沒有那么好度過。

根據CFM閃存市場5月25日發布數據，2023年一季度全球NAND Flash市場規模環比下跌18%至85.94億美元，DRAM市場規模環比下跌22%至95.27億美元;整體一季度存儲市場規模為181.21億美元，環比下跌20%，同比下跌57%，創2016年三季度以來新低。DRAM市場方面，供過于求市況仍然持續，一季度全球DRAM市場總體規模跌破100億美元，僅為95.27億美元，環比減少21.6%，同比減少60.2%。

“因NAND Flashbit出貨量環比有增長，三星、鎧俠、美光在一季度的NAND Flash收入跌幅要小于其他原廠，但也無法彌補價格上的下跌，總體營收在去年四季度的基礎上繼續下滑，但跌幅有所收斂。”CFM閃存市場指出。

具體到主要廠商的銷售數據來看，三星電子一季度NAND Flash銷售收入達29.35億美元，環比減少17.3%，市場份額為34.2%，DRAM銷售收入達40.65億美元，環比減少24.8%，市場份額為42.7%;鎧俠一季度的NAND Flash收入為18.53億美元，環比減少5.8%，市場份額為21.6;SK海力士一季度NAND Flash收入13.18億美元，環比減少25.2%，市場份額為15.3%，一季度DRAM收入達23.15億美元，環比減少32.1%，市場份額為24.3%;

CFM閃存市場分析稱：“從2022年下半年開始的此輪存儲行業的下行周期，在深度和廣度上影響都是近十幾年來最嚴重的一次，也對存儲原廠造成了巨大的運營壓力。在主觀情緒上，作為供應方的存儲原廠已經不堪重負，步調一致地選擇減產、降低資本支出以調整供需關系，并有著強烈的漲價意愿。”

其指出，目前終端市場庫存已逐漸降至健康水位，但需求遲遲未見回暖，終端采購需求并不急迫且十分謹慎，因此最終呈現出供需雙方博弈吃緊，而原廠略占下風的局面。

而就在市場激烈博弈之際，美光事件的突然發生，意外騰出233億元人民幣的市場空白，無疑是給行業內其他對手送上了一份驚喜。

“此次美光事件在一定程度上改變了供應格局，或將加速三季度存儲行情的回穩，尤其隨著三季度各大PC、智能手機廠商即將發布新機，國內服務器市場也將迎來交付，在原廠推動減產逐漸奏效加上庫存消耗，三季度行情回穩有望得到足夠支撐。”CFM閃存市場表示。

王泓亦指出，此輪存儲市場下行主要源于需求不振，未來在原廠減產疊加消費市場回暖的共同作用下，存儲市場有望在三季度“否極泰來”，未來存儲市場的增長點將更多聚焦于人工智能、智能汽車及云計算領域。